他們的嘴唇相貼，相比起情人更像是敵人，可相比起敵人他們又無疑更像是情人。

數秒後萊克斯後退了一步，唇邊沾染了一些超人的血。他吮著嘴唇上的鮮血，忽然笑了起來，眼睛明亮得驚人。

他看懂了超人的暗示，然而在勝券在握時他是不會吝惜於表現自己的慷慨的，因此他欣然接受了超人無聲的嘲諷，且將之視為勝利的戰果。

戰果之一。

但這絕對是他所收獲到的最有趣的戰果。

超人只是靜默地註視著他，萊克斯知道此刻這個強大的外星人正在被疼痛、虛弱所折磨，他甚至無法開口說話，因為他只要一張嘴，鮮紅的血就會從他的唇角湧出。

在如此近的距離中，超人的面孔變得清晰無比……他長而卷曲的睫毛已經被浸潤了，輕輕遮蓋著那雙美麗的藍眼睛。

說來可能會有些不可思議，但超人的眼睛不僅會讓人聯想到雄鹿和巨鯨，也會讓人聯想到雲朵和少女。

萊克斯及時打住了自己的思緒。

“該走了。去做你英雄的工作吧。”他說。

他幫助超人按動了那臺幻影地帶發射器。

在改裝發射器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超人之死……哼，那必然是輝煌宏偉的一幕，會在萬眾矚目下舉行，在他的預想中最完美的劇情應該是超人在和毀滅日的戰鬥中力竭而死，那個空間設備只是未雨綢繆的舉動，畢竟那可是超人，也許他真的能撐到最後一刻呢？

現在看來他所做的準備都是對的，超人確實沒有在和毀滅日的決鬥後死去，他不得不成為那個補上最後一刀的人——他盡力避免直接造成的一種結果。

可惜。可惜超人實在是太執著也太堅韌了。他竟然真的能咬著牙挺到了最後一刻。

一道輕柔的電弧在他的面前閃過，超人的身影淡去了，而萊克斯站在原地，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渾身僵硬。

他走出實驗室，深深地吸了一口外界的空氣，然而超人的味道依然繚繞不覺，他緊緊地抿著唇，走到辦公室裏的直播投影旁，看到超人已經站到他離開之前所站的地方。

一無所覺的神奇女俠沖超人露出一個尤帶著疲憊的微笑，她註視著超人的眼神裏，無意識地流露出了溫柔的憐愛。

明明超人比她還要強大得多，她看著超人的時候卻有種保護者的姿態。

攝像機忠實地把這一切都呈現給了觀眾。

“他回來了！”旁白是露易絲有些顫抖的聲音，真不愧是世界級的王牌記者，這場大戰持續了二十多個小時而她從頭到尾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這時候她的嗓音已經嘶啞了，可依然透著振奮人心的力量，“我們不知道他剛才為什麽離開，又去做了些什麽，或許稍後的采訪裏他會告訴我們……”

超人沖神奇女俠點點頭，用眼神示意她暫時走遠一點，沒有對剛才的離開做半點解釋。

這個不同尋常的行為讓神奇女俠的表情起了變化，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笑容從她的臉上消失了，她驚疑不定地凝視著超人，而超人，則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予以回擊。

她最終後退了。

超人將幻影地帶發射器對準毀滅日，然後打開，淡色的光照在毀滅日的屍體上，光芒消失的時候，毀滅日也消失在他死去的位置。

“超人。”戴安娜立刻試圖走上前去。

她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越來越強，莫名的痛苦揪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在不自覺的時候已經淚盈眼眶。

大都會燦爛的陽光穿透雲層，照在這個偉大的英雄身上。

他站得筆直。

而且在這陽光裏，他好像也恢覆了幾分力氣。

面對戴安娜茫然無措而又隱含希望的眼睛，他不由地笑了。

是他往常的笑容，平靜、堅定，充滿希望和昂揚的力量，於是在這個笑容裏戴安娜舒了一口氣，以為那些瘋狂叫囂的不安感只是一種錯覺。

但有什麽錯覺會持續那麽久呢？

超人還在微笑，然而始終不發一言。幻覺中的警笛聲已尖銳到幾乎刺破戴安娜的耳膜……她只能拼命強迫自己相信超人的笑容。

她幾乎要成功了。

萊克斯站在辦公室裏凝望著超人的面龐。

太陽的能量讓超人好受了很多，現在他大概正陷入某種舒暢的錯覺裏，因為他身體上的傷口正在愈合，乃至於他被重創的心臟也是如此。

在擁有充足能量的時候，氪星人身體素質強悍的程度是極為恐怖的，現在的超人就像個正在充氣卻破了個洞的氣球，只不過灌氣的速度遠遠快於漏氣的速度，理論上說，如果他一直呆在陽光下，剛才的傷口就不會將他致命。

但萊克斯怎麽可能不考慮到這樣的情況呢？

那把小刀確實是普通材質，能刺入超人的胸膛完全是靠著超人在和毀滅日戰鬥後的疲憊和氪石粉末的削弱，然而小刀的形狀卻是特制的，它的真正功效並不是攪碎超人的心臟——這也是它的作用的一部分，不過這作用充其量只是一個性質惡劣的附屬品——而是把萊克斯早已準備好的東西註入超人的身體。

它不是手術刀，而是針筒。

太陽光的能量讓超人飛快地恢覆著，他的傷口都閉合了，他流失的血液正在飛快補充，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那被深埋在他心臟裏的小結晶融化了。

結晶內，綠氪石的粉末隨著超人的血液循環流淌在他體內的每一根血管中。

這點微量的氪石在平常是不足以讓超人受傷的，至多只會讓他有些疼痛，但微量的氪石在關鍵時刻也能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超人朝戴安娜走了一步，然後他停住了。

戴安娜沖向超人，卻只來得及將這個猛地栽倒的英雄抱在懷中。

“超人？”她嘶聲道，“超人？”

在她的懷抱裏，卡爾勉強地笑了一下。

“不要笑了。”戴安娜哽咽起來，“宙斯啊，別笑了，別笑了。Kal……堅持住，你只是……你只是太累了。”

她用顫抖的手護著超人的腦袋，以免他的頭掉出她的懷抱，他竟然已經虛弱到這個地步了嗎？而她居然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出來。

“……戴兒姐姐……”卡爾的嘴唇輕輕蠕動了一下，戴安娜立刻垂下頭，把耳朵貼到卡爾的唇邊。

他喃喃地說了些什麽。

然後他的頭歪向了一側。

枕著戴兒姐姐的手，安全又舒適地，他靜靜地睡去了。

戴安娜渾身冰涼，抖個不停。

恐慌和絕望從她的心底浮現出來，那一直長鳴的警報聲終於止住了，可隨之而來的代價是她無論如何也支付不了的。

她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發出哀鳴，她懷中的孩子那麽溫暖，他那溫暖的溫度炙烤著她，令她的皮膚化作飛灰；她覺得自己從靈魂深處被撕裂了，她的傷口正在腐爛並且流出膿水；她想要尖叫和痛哭，詛咒世人，可她怎麽能去詛咒這孩子用盡生命去保護的世人呢？

最後她只好詛咒自己，在毒液的風暴和針刺的雷雨中她死了一萬次，卻依舊等待著第一萬零一次的重生。

“放開他吧神奇女俠，他已經……”綠燈俠趕到了她的身邊，欲言又止。

閃電俠呆呆地站在一邊，縮手縮腳的不敢靠近，像個被批評了的學生。

戴安娜忽然從絕望中逃了出來。

她要醒著，醒著保護她的男孩。

“我知道他死了。”她冷冰冰地說，“但他是超人，他是做所有不可能完成的工作的人。死亡對他來說也只是一場戰爭——他會勝利的。他從來都不害怕戰爭。”

直播鏡頭長時間地停留在超人的面孔上。

有多少人為這一幕屏住了呼吸呢？又有多少人不敢置信地盯著屏幕，等著他睜開眼睛？

人們並不清楚最後一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還沈浸在勝利的喜悅裏。

他們的口中還在發出歡呼，他們的手掌還在碰撞出響聲，所有事情都失控的時候，他們依然熏熏然地覺得萬事萬物皆在掌控之中。

他們像沒有剎車的車輛或者沒有暫停鍵的覆讀機，像沒有喝過酒的醉酒者或者沒有殺過人的謀殺犯。

他們是沒有思考能力的多米諾骨牌，將所有責任都交給第一個倒下的人。

直到露易絲遲疑的、惶恐的聲音響起。

“我的天吶！那是……那是什麽？”光聽她的聲音就能想象出她瑟瑟發抖的樣子，“超人……他倒下了，他沒有起身！我不敢相信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他是……他是……”

萊克斯關掉了屏幕中的所有聲音。

事情出了點小小的差錯，不過最後的結局還是如他所計劃的那樣完美。

是時候享受這種喜悅了，他以一介凡軀挑戰神靈，在這漫長的爭鬥中終究取得了勝利。他證明了即使超人也並非不朽，他證明了人類的無限可能，他證明了自己的強大。

超人被他殺死了。

啊，那個自以為保護者的破壞者，以救世主的形象欺騙世人的家夥，他擁有宇宙，卻囿於地球，誰會相信他別無所圖？

萊克斯轉身走向辦公桌，桌上放著慶賀用的香檳，他打開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啜飲，卻一不留神嗆到了自己。

他急急地出了一口氣，按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內置的針頭將激素打入他的血管，他蒼白的面孔終於有了血色。

在知道即將面對超人的時候他就提前給自己打了一針，為了在盛怒的超人面前保持思維的冷靜和靈敏，也是為了讓自己還有活動的能力。

但這第二針是純粹的興奮劑，為了……

為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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